我的心脏熄火啦

【前度X千金归来】【平皓】《前男友》6-10【全文完】

阿不:

 


 


我的手等你来拍,我的心为你缺了一块,眼神为你坦白,嘴唇为你张开


 


6


 


林皓怎么也想不到出现在门口的人会是陈均平。


他刚刚已经脱了衬衫,因为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所以又只好胡乱把衬衫套了上去。


他震惊地眨着眼睛,然后才听清楚陈均平的问题。


“为什么不接手机?”陈均平大声问他。


“手机?”林皓愣了愣,去口袋里摸手机,但是手机不在那里。


旁边房间住着好几个小护士,都打开门探头探脑想要看看究竟。


林皓连忙拉了陈均平一把,把他拉进屋来,然后关上门。住在同房间的另外一个医生是从别的城市调来的,还好他跟林皓不同个班次,所以现在刚好不在房间。


“手机可能在外套口袋里……”林皓一边说,一边走去沙发。他刚刚把外套脱在沙发上。可是去摸外套的口袋,手机也不在那里。


“可能是今天运送伤员人实在太多了,就把手机挤掉了……”林皓说,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给我打电话了?”他问陈均平。


陈均平没有回答,但是眉头紧皱,满脸怒容。他望着林皓,咬肌紧绷,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却一句也没有说,只是返身往门口走。


“喂,陈均平,你别走啊。”林皓疾走两步,想要拉住他的手,“你说句话好不好,不要这么莫名其妙的……”


但是陈均平反手把他的手打飞了。林皓的肩膀本来就有伤,被陈均平这么一打,不禁痛哼了一声。陈均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事。”林皓连忙说。陈均平才不管他的辩解,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林皓的脸立刻扭曲了。陈均平连忙放开了手,然后把林皓整个人拨过来。


白衬衫背面靠近肩膀的地方沾上了血痕。


“这叫没事?”他看着林皓背上的伤,声音重新开始充满怒意。


“病人太多了,难免的。”林皓小声说。


今天他们在救治伤患的时候,有个惊慌的病人伸手抓住了林皓的肩膀。林皓直到给那个病人动完手术,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居然受伤了,被抓出了深深的伤痕。


他没有跟其他医生和护士讲。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他路过临时医院的走廊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的护士女孩就歪在走道的长椅上睡着了。


林皓帮那个护士拉好滑落的毛毯,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去买了一罐速溶咖啡。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不想占用别人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宝贵休息时间。等到晚上回到酒店,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他这么想。可是林皓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酒店,才拿出医药箱打算清理伤口,陈均平就出现了。


陈均平的视线扫了扫房间,看到了放在床上的医药箱。


“拿医药箱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陈均平指挥林皓。


“不用吧,我自己来就好……”林皓说,然后看见陈均平的眉头又皱起来。


“好吧。”林皓只好说。


背上的伤口自己真不好弄,这次就实诚地答应好了。他在床沿上坐下来,小心翼翼地脱下衬衫,让陈均平给他上药。陈均平又不说话了。就跟那天在车里似的,空气仿佛又被陈均平的沉默冻住了,让林皓忍不住找话说,想要冲淡一些满溢房间的尴尬。


“你是坐夜航来的?”林皓侧过头问。陈均平不回答,可是林皓依然滔滔不绝。


“你的行李呢?”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个酒店的?”


“你打电话去我医院了?”


陈均平突然手上一用劲。


“哎哟,疼。”林皓说。


“手滑。”陈均平道歉,却毫无诚意。


手滑?这家伙明明是故意的,林皓想。


“温柔点不行吗。”


“你要是不那么吵,我就试着温柔点。”


“好了,我不问了还不行。”林皓举起白旗。他用遥控板打开电视。


既然陈均平不打算说话,也不打算让他说话。那么他只好让电视机担负起这个重任了。


“……接下来我要报道一个大家焦急等待了好久的好消息,”虽然是深夜了,但是敬业的记者还是穿着夜行防雨服,拿着手灯在前线报道,“是的,救援部队已经找到了那名不幸落水的医生。这一方面是因为救援部队一直抱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心态,尽全部可能搜索了每一个角落,而另一方面也实在只能说天佑好人,这位医生竟然用一个洗衣盆和一块搓衣板做了一个临时木筏,保持在洪水之中没有沉没……”


林皓感觉到陈均平正在给他上药的手停了下来。


他微微侧头,看见背后的陈均平正在看电视。林皓这才想起来,今天听说有个同城的医生被洪水冲走,无法确认身份,原来到现在才找到。


林皓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陈均平以为出事的是他?所以他才不停地给林皓打电话。而林皓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丢了手机。所以陈均平才坐飞机千里迢迢赶到江都来,就是为了确认林皓的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陈均平担心他,让林皓的心里暖暖的,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他的心脏。


“你……担心我?”他轻声问。


“鬼才担心你。”陈均平说,但是他给林皓涂药的手没有停。


“让酒店帮你去弄一个新手机。”陈均平说。


“知道了,明天就让酒店帮我准备。”林皓保证,“下次你给我打电话,我一定接。”


“我不会给你打电话了。”可是陈均平说。


伤口包好了,陈均平站起来去找房间里的座机,打给酒店前台。


他打算让酒店帮忙他订一班夜航回去,但是酒店却告诉他今天晚上已经没有回去的航班了。


于是陈均平只好改订了一架明天最早的航班。


“帮我准备一间房间。”他告诉前台。


“对不起先生,现在这间酒店已经作为救援指挥部,住满了救援队和灾民,实在是没有房间可以给您。”前台却这么无奈地告诉他。


林皓侧躺在床上,看见陈均平挂下电话,就拍拍大床。


“反正床很大啊,不要浪费。”林皓笑眯眯地说。由于房间本来是大床房,临时改造成两个人住,所以只有一张床。还好林皓和另外一个医生不是同一个班次,所以不会撞时间。


陈均平看看床,又看看林皓,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哎呀,你不放心什么,你都是有主的人了,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我发誓。”林皓说,一只手肘撑在被子上,另一只手举起来,作发誓状。


陈均平看着他,突然把被子从林皓的手肘底下拉出来,害林皓一下子扑到在床上。


“我睡沙发。”陈均平抱起被子就走。


林皓笑了,他就知道会是这样。陈均平也许变了很多,但是这执拗的脾气却没有改。


他摇了摇头,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一只眼睛却瞄到陈均平把被子扔在沙发上,也躺了下去。


他想起上一次看见陈均平睡沙发,大概还是大学时代他得重感冒的那次。


不知道是因为准备考试太用功了,还是因为暑热降低了他的免疫能力,刚刚考完考试,林皓就得了热伤风,发起了高烧。还好陈均平连夜背着他去了医院,治疗及时,但是也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那个时候陈均平就在医院照顾他。白天就陪他聊天,晚上就睡在病床边的沙发上。陈均平不会煮饭,就买外卖来给他吃。林皓虽然嫌弃那些饭菜的口味,但是一边听陈均平说话,居然难吃的东西也都吃下去了。


没想到的是,后面几天周怡也一起来了。


听陈均平说,是周怡看到陈均平没去上课,才知道林皓病了,所以也想要来探望下林皓。


周怡带来了自制的料理。别看她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样,料理却比外面做的好吃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有好东西吃了,林皓却并不怎么高兴周怡来探望他。


这很奇怪,明明最开始他是因为想要追求周怡才去跟陈均平捣乱,也是想要证明自己能够吃苦才搬进了陈均平的宿舍。但是周怡来看他,林皓却并没有特别开心的感觉。而且林皓突然发现,这些日子来他完全没有想过周怡的事情。也许想要追求周怡也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林皓想,而现在自己已经过了那个阶段。


但是让他不是滋味的真正原因,是周怡总是获得陈均平更多注意力。


平时陈均平陪他的时候,他们就天南海北地聊,或者林皓会说他知道的那些最冷的笑话。陈均平平时很严肃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却特别容易被林皓的笑话逗笑。而林皓喜欢看他漏着洁白的牙齿那个毫无顾忌的灿烂笑容。


可是周怡在就不一样了。她会跟陈均平聊很多设计学院啊作品啊专业上的事情,林皓完全插不上嘴。


“我要吃橘子。”他赌气嚷嚷,果然陈均平和周怡停下说话。


“别乱动,我给你剥。”陈均平说,去袋子里拿周怡带来的橘子。


“不用,你跟周怡接着聊就好了,我自己剥。”林皓说,差点被自己话里酸溜溜的味道呛到。


但是陈均平显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真正意思,只是认真检查着林皓手背上插着的输液管。


“病了还要耍帅。”他把林皓的手放回原地,“乖乖呆着,万一针头滑出来多麻烦。”


但是周怡却朝陈均平伸出手,一脸笑容。


“你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要不我来给林皓剥吧。”她指着橘子。


陈均平有些疑惑地看看周怡,又看看林皓,仿佛不知道要怎么决定。


“我申请要美女喂我。”林皓说,打破了僵局。


于是陈均平点点头,站起来,把病床边的位置和橘子都给了周怡。


周怡看了看手表:“这两天为了照顾林皓,你已经跟教授请了不少假,反正有我在这里陪林皓,你下午就去找找教授吧。”


陈均平有点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放心。你回来的时候,他一定还在。”周怡转转手里的水果,“这是橘子,吃了药不死的。”


林皓看着陈均平出门,转过头,却看见周怡也望着陈均平的背影。


突然没由来的,林皓觉得周怡跟他很像。他说不出哪里,只是一种感觉。


而且他发现了,周怡看着陈均平的眼神是不同的。


也许从最开始周怡说陈均平是她男朋友,就不是在开玩笑。只是陈均平傻傻并不知道周怡的心意。


“我跟他同学这么久,陈均平从来没有缺过一次课,但是最近却为了你请了好多假。”周怡说。林皓看周怡在那里低头剥着橘子,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他觉得她仿佛知道些什么,什么林皓不知道,陈均平也不知道的。她不想不愿说的。


“你是不是……”林皓开口,但是这个时候周怡塞了一片橘子到他嘴里,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甜不甜?”周怡露出一个笑容。


好酸,林皓皱了皱眉头,想。


 


+++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热伤风好得快,没过多久,林皓就出院了。


从医院回来之后,林皓不敢再在寝室里做饭了。一方面是因为要是由于开火再跳电,别的宿舍的男生一定会揍死他,就算顶住门也没用。另一方面,是因为宿舍长为了避免跳电事故的发生,限制了各个时段的用电量。


比如说,寝室里的灯和电扇是可以正常使用,但是大功率的空调扇啊电饭锅什么的是不让开的。可是光有电扇没用,就算有风,风也是热的。


那天晚上林皓早早从男浴室洗了澡回来,可是到了半夜,依旧热得满身汗。这个时候他会怀念家里,那些吹着空调,有保姆把水果切成果盘的日子。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想过要搬回去,就好像是他已经习惯了有陈均平在身边的日子。


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上公共课,有空的日子就一起去吃饭,没空的日子就是晚上睡觉前躺在各自的床上说说无聊话,仿佛这一天也会变得有意思起来。


有时候林皓回来晚,陈均平即使睡了,也会为他留一盏小灯。他知道林皓怕黑。


林皓会侧卧在微弱的灯光里,盯着陈均平蠢蠢的睡脸看半天,然后轻轻在心里道声晚安,才翻身去睡。


而今天是陈均平回来得比较晚。他一进门就嚷嚷着热。林皓看陈均平T恤背上和胸口全被汗水浸湿了,连忙把电扇朝向拨给他。


“啊,我得赶紧去洗澡,不然男浴室就关门了。”陈均平看看手表说。


林皓有些奇怪地看看自己的手表。


“说什么呢,男浴室早就关门半个多小时了。”他抓住陈均平的手表看,“哇,你的手表居然慢了半个多小时,偷懒也是够拼的。”


陈均平一下笑了出来。他看看林皓的手表,才知道自己的手表慢了。


已经赶不上洗澡,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林皓身边。


“这个表是我爸的。他过世很久了,我妈一直帮他收着。我读大学的时候,我妈拿给我用了。老古董了,总有些不好使。”他说,然后叹了口气,“没想到赶紧赶回来,结果浴室还是关门了。”


“不如我们偷偷去吧。”林皓突然说,“我虽然洗过了,但是又粘了一身汗,还想再洗一次。”


“不好吧。”陈均平有些犹豫,“要是被浴室管理员抓到,我们两个就死定了。”


“不被他抓到不就好了。”林皓想了想说,“我有办法。”


 


+++


 


当他们溜进男浴室的时候,陈均平才想起来问。


“你哪来的五花肉啊?”


“你管我。”林皓骄傲地说,“有效不就行了。”


原来浴室管理员养了一只猫,林皓成功地用一块五花肉把它引开了。


趁着浴室管理员去找猫,他和陈均平就成功地溜进了浴室。


林皓和陈均平经常一起吃饭,上课下课,去图书馆,温书,夜聊,但是一起洗澡倒是头一次。


陈均平脱衣服的时候,林皓赶紧转过身脱自己的衣服,但是却忍不住从肩上偷瞄了两眼。


我只是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嘛,林皓这么想。结果却发现陈均平确实比他看起来强壮些,肤色也比林皓整整黑了好几个色阶,脱了衣服更加明显。


到底是皮肤白白的男生惹人爱,还是黑一点的男生更有吸引力,林皓想要找个女孩问问清楚。


周怡?不,周怡不行,一定有失偏颇,林皓想。还是问问沈长青好了。


他找了陈均平旁边的隔间开始洗,但是却发现自己忘了带润发素。他想去问陈均平借,却发现陈均平根本不用润发素。陈均平正闭着眼睛,在给自己头发上抹肥皂。


机会来了!林皓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从旁边的水龙头里接了一盆冷水。


他端着水蹑手蹑脚地走近陈均平,然后把冷水从陈均平头顶淋下。


陈均平整个人发出一声怪叫,冻得身体都扭曲了。


“林皓!”陈均平用手抹了一把脸,吐出一口水,然后叫道。


这里只有两个人,罪魁祸首肯定是除了自己剩下的那个,何况林皓手里还端了一个盆子。


陈均平抓过浴巾围在腰间,然后走出隔间来。


“你过来。”他对罪魁祸首说。


林皓笑眯眯地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陈均平伸手去抓林皓。但是林皓仿佛泥鳅似的,一下子就从他手里滑走了。陈均平没有抓住,却看到林皓抱着盆子跑到角落又去接冷水。


“你不要再来了。”陈均平说,“你要是再来,我也来真的了。”


“你来啊,你来啊。”林皓贱兮兮地挑了挑眉毛。


“你说的。”陈均平说,然后往林皓的方向冲去。


他一追,林皓就跑,浴室里打滑,追了好几轮才好不容易把林皓逼到了墙角。林皓用水泼陈均平,想要把他逼退。陈均平一面挨泼,一面顽强地朝前走去。可是就在陈均平快要抓住林皓的时候,突然走道里响起了开门声。糟了,两个人同时想到。林皓连忙关上灯,然后拉着陈均平躲进了一个隔间。


“谁在那里?”就在他们关上隔间门的瞬间,浴室管理员开门进来了,站在走道用手电筒往里照。


“明明刚刚看到好像开着灯,难道是我看错了。”他们听到浴室管理员嘀咕,然后往外走去。


他们紧靠着墙角蹲着,连大气也不敢出。由于刚刚被林皓泼了冷水,陈均平想要打喷嚏,林皓连忙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白痴啊,想要害死我们吗……”林皓小声嘀咕,但是突然陈均平也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林皓的嘴。管理员的脚步又回来了。他摇了摇头,示意林皓不要说话。


原来是管理员听到有个龙头有滴水的声音,所以回来关龙头。


他们看见管理员的手电照来照去的灯光,特别想笑,但是又只能拼命憋住。他们隔着对方的手掌朝对方做鬼脸,然后无声地笑成两个傻子。


管理员关好龙头,又用手电筒照了照,没发现什么异样,只得挠挠脑袋,不解地走了。


听着门再次关上,林皓终于松开了捂着陈均平的手。


“终于走了,”他松了口气,“我的腿都蹲麻了。”


腿真的麻了。就在林皓起身想要站起来的瞬间,他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向也正在站起来的陈均平,一下子把陈均平像个肉垫似的压倒在地上。


“痛……”林皓正想要抱怨,开口的时候嘴唇却意外地和正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的陈均平碰在一起。


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就像是突然被定身一般,一下子失去了动作。


浴室里特别安静,安静得仿佛都能听到两颗心狂乱蹦跶的声音。


而他们就这么呆着,嘴唇相触,眼睛瞪着对方,忘了呼吸,忘了语言,忘了时间。


大概过了好几秒,林皓才发现他和陈均平的姿势有多么微妙。除了下半身的浴巾,他们两个基本什么都没有穿,就这么坦诚相见地抱在一起。


他连忙从陈均平身上爬了起来,而陈均平也一言不发尴尬地站了起来。


这次他没有发烧了。但是林皓却觉得自己的脸比发烧的时候烫得还厉害。


那天的后来,他们两个匆匆洗完澡就回了宿舍。平时很多话说的两个人,那晚却仿佛很有默契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就连每天睡觉之前必然进行的夜聊也被两句简单的“晚安”代替了。


可是即使早早上床,林皓知道,陈均平就跟他一样辗转反侧,没有睡着。


在黑暗里,林皓一边听着耳边陈均平的床不时发出的吱呀声,一边轻轻把手指放在了自己仿佛还感觉到什么的嘴唇上。


 


+++


 


林皓以为再次和陈均平共处一室,他不会睡着的。


没想到自己还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然后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他和陈均平的第一个吻。


那个吻完全出于意外。可是那种狂乱的心跳和嘴唇上的灼热对林皓来说也是意外。


林皓看看外面,天刚蒙蒙亮。又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表看,才刚刚过五点。


怕陈均平已经走了,林皓翻身去看,却发现沙发上的身影还在。


他的下一个班次要到中午才开始,但是林皓觉得有点睡不着。


他轻轻下了床来,想要去洗把脸,可是蹑手蹑脚走过沙发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他看见陈均平正仰面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枕在脑袋底下当枕头。眼镜摘了,放在茶几上。


仿佛是做了什么梦,即使在睡梦中,陈均平的眉心还是皱着一起。


我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你又在做什么样的梦呢,陈均平?


林皓蹲下身来,在沙发边上静静看着陈均平,就像在宿舍的无数个夜晚,他曾经深深深深注视过陈均平那样。


“不要皱眉了,皱眉老得快。”林皓轻声说,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抚平陈均平褶皱的眉心,却突然僵住了手指。


陈均平醒了,慢慢睁开眼睛。林皓想要立刻走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陈均平看见了他。也许是刚刚从梦中苏醒,陈均平看着林皓的眼神迷离却温暖,褪去了平日的冰冷光泽。


他们就这样在晨光里互相望着。


“为什么你要回到我的生命里来?”陈均平说,“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你。”


陈均平的声音哑哑的,听起来潮湿,就像是窗外那一场永远停不了的雨一样。


“我也以为我已经把你忘了。”林皓咕哝,“可是……”


陈均平没有让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林皓的脖颈,把他的头按下自己。


……然后他在晨光里吻他。


 


 


 


抹不开,你眼里的感慨。猜不来,你心里的色彩。忘不掉,你爱的那个男孩。


7


 


周怡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望着饭店包间玻璃窗外面的雨帘。


是的,她又被父亲逼来相亲了。最近几年,家里的表姐表妹都结婚之后,父亲就对此乐此不疲了。从早上开始三个追魂夺命电话,千叮咛万嘱咐。


周怡答应了。对于这个,她从来都是非暴力不合作。她会来的,就当是享受一顿美食,然后拜拜,后会无期。人们应该为了自己的快乐,而非别人的快乐而结婚,她忘了是哪个名人这么说过。但是她想,即使和自己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有时候也并非全然是快乐。


还有彼此伤害,还有痛苦悲伤,但是因为爱着,即使伤了,痛了,还能咬着牙忍下去。


可是如果连爱都没有的话,她不知道要如何忍受这种名为婚姻的东西。


“怎么是你?”突然周怡听见一个声音说。抬起头来,她意外地看见了林皓。


“该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吧。”她挑起一边眉毛。


“我妈一直说这次跟我相亲的是个大美女,”林皓笑着坐下来,“至少这点她没有骗我。”


“我爸还说这次是个大帅哥,害我还小小期待了一下。”周怡哼哼。


“喂,你不用每次都这么打击我的自信心吧。”林皓说。


“啊,不好意思,都打击习惯了。”周怡也笑了。


“你不是去江都救灾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林皓。


“就前两天。”


“刚回来就相亲,你也不容易。”周怡说,“是不是你爸想让你尽快带个女朋友回去啊,不过我还以为你已经找了沈长青帮你打掩护。”


“你爸身体好点了吗?”然后周怡问。林皓摇了摇头,苦笑。


他父亲大半年前被查出来肝癌,所以才赶紧把学成的林皓从国外召回来,让他跟着代院长好好学,以便尽快能够接手医院的事务。父亲请了私人医生,一直在家里治疗。结果这两天林皓去江都,父亲的病情突然严重了,只好送去了医院。


“不,不是为了我爸,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林皓说,“也是时候开始新的恋情了不是吗?”


周怡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


“你跟他之间发生了什么对不对?”周怡说,“我记得我说过要你别去招惹他了。”


这女人,直觉敏锐得吓人。林皓知道她说的是陈均平。


“你放心,什么也没发生。”林皓说。


那个吻的后来,他跟陈均平在床上相拥睡去。


只是抱着,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林皓搂着陈均平,让陈均平把头塞在他胸口,就像过去一样。他们听着对方的心跳,彼此依偎。


这最后的拥抱和依偎就像是告别。他们七年前来不及好好说出的告别。


两个人仿佛都隐隐感觉到什么。分别的预兆,会伴随新的一天升起。


可是在新的一天到来之前的最后时刻里,在黑暗和光明交织的最后时刻,他们仍属于彼此。


他们,仍在一起。


陈均平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温暖了他。但这是最后的温暖了,林皓知道。


当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都必须重新出发。


“人如果不迈出第一步的话,是永远无法开始新的旅行的。”林皓对周怡说,“我想通了。七年前离开的时候,我在雨里一直走,想他也许会来追我,可是他终归没有来。也许是我们爱得不够,也许是我们太年轻。但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回头再问谁对谁错都没有意义。”


“说得倒像你是最无辜的一个。”周怡打断了他。


“你想说什么?”林皓疑惑。可是周怡没有说下去。她只是摇了摇头。


“算了,回头再问谁对谁错都没有意义。”她只是说,“现在开始,去寻找各自的幸福就够了。”


“不过我告诉你,我不会喜欢你的,你不是我的类型。”她说。


“我知道,周大小姐,七年前就知道了。”林皓也笑了,“只是赏光陪我吃一顿饭可以吗。”


 


+++


 


陈均平正在打包行李。


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搬家,所以趁着现在有空先收拾起来。


因为要结婚的关系,他终于还是买了一间公寓。比这里大一点,更适合两个人居住。


当陈均平还很年轻,他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家,一个不需要大也不需要过多点缀的地方。只要两个人可以互相偎依,互相取暖,躲避风雨。一个就像是他画的建筑里那个温暖的存在。


可是多年之后,当他终于有了钱可以支付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的时候,他却发现对自己来说,那个名词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住在租来的公寓,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公司工作,即使回去公寓也只是为了睡觉。……那不是家。


现在他终于买了新公寓,也只是因为婚期逼近,阿诗和自己的家人都在催促。


“均平,客厅我已经收拾好了。”阿诗在客厅对他喊,“你负责书房和卧室就好。”


这么多天来,阿诗始终没有对那天的事情说过什么,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天陈均平一大早从江都坐早航回来,用钥匙卡打开家门的时候,却发现阿诗呆呆坐在沙发上。看见他回来,她有些惊慌却又惊喜地站起来迎接他。


“你回来了,我做早餐给你吃啊。”阿诗说,接过陈均平手上的外套挂起来,然后去厨房做早餐。


她什么也没有问。陈均平去了哪里。见了谁。整晚都和谁在一起。她不想知道,或者不敢知道。知道了,很多东西就再也不能挽回了。但是她的眼睛是红的。陈均平想她哭过了,也许……一整夜,直到眼泪干涸。


“鸡蛋你想要吃什么做法?单面煎还是双面煎?”阿诗一边准备早餐一边问他。


“无所谓。”陈均平说,走过她的身边去倒水喝。


他发现自己的右手不自觉地颤抖着,仿佛觉得冷一般。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和林皓抱着依偎在一起。那样的温暖,仿佛这辈子的冬天都已经被他们劈成柴火,燃烧完了。可是那种温暖,在离开林皓之后,就一点点褪去。那种火花,离林皓越远,就越是黯淡,直到熄灭。


剩下的就是让冰冷重新涌来,再次慢慢包围你而已。


“均平!水溢出来了!”有什么声音唤醒了陈均平。


陈均平吓了一跳,不小心杯子脱手,呯一声落在地上。


他连忙关了水龙头,附身去捡杯子。但是阿诗已经赶在他前面蹲下去捡。


“没事的,没事的。”阿诗喃喃,“钢化玻璃,不会碎的。”


她蹲下去的身影是小小的一个。即使长发挡住了她的表情,陈均平也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陈均平蹲下身去,握住了她的手。“我来捡就好。”他说。


杯子没有碎。陈均平用水冲了冲,把它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收拾完了卧室,陈均平走进书房整理,却发现立柜的最下层有个抽屉打不开。


他记得他刚刚租这个公寓后不久就发现这个立柜卡住了。那个时候他曾经想过要找开锁的师傅来帮忙看一看,但是因为工作越来越忙也忘了这个事。


他找来工具,卸掉了抽屉上层的底板,然后在那个卡住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盒子。


他打开来……是一块表面碎掉的手表。那个东西,他以为丢掉了好久。却原来仍在这里,一直没有丢掉。


这是礼物,林皓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陈均平不会忘掉的。那代表着他和林皓的时间,陈均平一直这么想。可是不久之后的未来,属于他和林皓的时间却停了下来。这个表的时针永远停在了那个下雨的夜晚,再也没有前进过一步。现在他和林皓都各自转身,重新出发,这个手表却还依然苦苦驻守着他们曾经拥有的时光,无法改变。


拿起来,金属表带冰冷光滑地从指尖滑过。陈均平用指腹轻轻擦了擦破裂的表盘,思绪却仿佛再次回到了昨天。


 


+++


 


“给你。”林皓把黑色丝绒盒子递给陈均平。


陈均平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块表。


离那个意外之吻已经过去了好几个礼拜,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怪怪的。


林皓觉得陈均平在躲着他,早上起来很早,而晚上回来很晚,仿佛总是很忙的样子。就算在宿舍,也一直在画图,戴着耳机。


那就是叫我不要跟他说话的意思吗,林皓想,无聊地翻着手里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平时总是想要快点回来仿佛是他的欢乐窝的宿舍,现在对林皓来说却变成了折磨。


陈均平的沉默仿佛是冷刀冷箭,全往他身上插。


于是林皓也变得晚出晚归,早上总是等陈均平出了门才起床,晚上就跟狐朋狗友出去玩,搞到很晚才回宿舍,还故意踢着鞋子,弄出很大的声音。


他知道陈均平没有睡着。可是陈均平背对着林皓侧躺着,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有一次林皓路过图书馆,看见陈均平和周怡坐在旁边的回廊下,头挨得很近,仿佛在讨论什么。周怡在笑,一只手搭在陈均平的肩膀上。而陈均平也笑得露出了白牙。这个笑容林皓曾经常常看见,但是现在却已经不属于他。


林皓立刻掉头走了。他咬着嘴唇,觉得心里发慌。他不知道那种让他胃里发沉的感觉是什么。


但是他讨厌陈均平和周怡在一起的样子。他讨厌陈均平对别人露出那么温暖的笑容。


林皓有点惊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已经把陈均平当成了他的。明明陈均平只是一个同学和朋友而已。同学的话,毕业就会各分东西。朋友的话,终于也会和他分道扬镳,走上自己的道路,有属于自己的家,自己的妻。他怎么会那么天真,以为他和陈均平竟然可以一直这么玩笑打闹下去,一直这么不用长大不用分离。


而现在,只是这个分手的时刻提前到来了。


林皓决定收拾收拾,搬回家里。本来他住在宿舍,完全就是因为喜欢陈均平的陪伴。现在闹成这样,他没必要假装像个没事人一样。可是在他收拾抽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找到了什么。


一个黑色丝绒盒子,精心包装好了。林皓想起来这是他打算送给陈均平的礼物。可是因为那次意外后,他和陈均平的关系一下子冷淡下来,他一直没有送出去。


陈均平看看盒子里的表,又抬头看林皓。


“这是什么?”


“给你的临别礼物。你的表不是坏了吗,一直会慢,很耽误事。”林皓说。


“临别礼物?”陈均平显然听到了别的重点。


“是啊,我打算搬回家里去。”林皓说,“住了这段时间,我觉得宿舍真的不适合我。”


可是陈均平抓住了林皓的手,把表塞回他手里。


“我不要。”他摇头,“好贵的。”


林皓想要把表再塞回去,可是陈均平就是不肯拿。


“你到底在扭扭捏捏什么?”林皓问他,“我给小狗个铃铛,它还会开心地朝我摇摇尾巴,你为什么这么不领情。”


“也许是因为我是人,不是你的小狗。你不能一会儿把我呼来换去,一会儿又告诉我要我走开。”


“我把你呼来换去?”林皓气急,“我记得那个有了周怡就不理我的人明明是你好不好。”


“周怡?”陈均平皱着眉头,“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林皓摇了摇头。他不想跟陈均平讨论周怡,也不想听陈均平否认。如果陈均平不是为了周怡而没时间理林皓,那就是为了躲着林皓才去找周怡。林皓不知道哪个答案让他觉得更痛。


“你不要是吧?那就不要了。”林皓说,“反正我也没想要送给别人。你扔了吧。”


他把盒子重重地放在书桌上,然后甩上门出去了。


 


+++


 


那天晚上林皓一直没有回来。陈均平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没有睡着,就去宿舍楼底下等林皓。


夜风有点冷,他不时搓搓胳膊,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他盼着林皓能够尽快回来。这次林皓回来,陈均平想要跟他道歉。


虽然不愿意承认,陈均平知道这是他的错。因为他得了病,一种名为疯狂的病。


明明林皓是他的好朋友,也许是最好的朋友,但是陈均平的视线会不自觉地滑向林皓的嘴唇。那里他想要亲吻。自从那次意外之后,这种欲望就一直在陈均平的胸口骚动。


我怎么了?他无数遍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给自己一点时间,会好的,陈均平这么对自己说。所以他才故意想要离开林皓一些,给自己一点复原的时间。但是他没想到,他没有好起来,只是病得更严重了。


可无论如何,他不想让林皓搬走。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宿舍会变成他一个人,空荡荡的,他就觉得害怕。陈均平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家,现在那个想象里已经有了林皓的存在。没有了林皓,那个想象又成了一个冰冷孤独的地方。所以这次林皓回来,陈均平会伪装好自己,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疯狂。他会小心翼翼,不要吓跑林皓。


忽然陈均平的手机响了,把他吓了一跳。他接起来,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你是陈均平码?我是林皓的朋友。他喝醉了,你来接他一下。”


陈均平打了车去俱乐部。他从没去过那样的地方,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之所。


他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对他挥手,应该就是林皓的朋友。


“你就是陈均平啊。”林皓的朋友上下打量他,似乎一眼就看出来陈均平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无论他在想什么,他都没有说出来。


“他喝醉了,我说要送他回他家,但是他怎么都不肯,还一直喊你的名字。”林皓的朋友只是说,“所以我只好翻了他的手机,找到你的号码打给你。”


他带着陈均平挤过正在疯狂热舞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音乐吵得陈均平头疼。


他看见林皓正趴在吧台上,半张脸埋在自己的胳膊里。陈均平推了推他。林皓抬起头来看见陈均平。


“咦,你长得好像陈均平?”林皓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的。这证明林皓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我就是陈均平。”


“不可能,陈均平根本不想见我。”林皓摇头。陈均平叹了口气。


“回去吧。”陈均平说,想要扶林皓起来。但是林皓甩开了他的手。


“不。”林皓说,“你连跟我呆在一个空间都不愿意,我干嘛要回去惹你烦。”


“我不烦你。”陈均平摇头,“我烦的是我自己。”


“我都不懂你在说什么。”林皓疑惑地皱着眉头,拿起一杯酒来。


陈均平抓住林皓的手,把他的酒杯按回原处。


“别喝了。”


“不用你管。”林皓再拿起来,陈均平就再次把他的酒杯按回原处。


“不把这些喝完,我是不会走的。”林皓甩开他的手。


“好,你说的。”陈均平抓起林皓的酒杯,张开嘴仰起脖子咕噜一声就全倒了进去。


 


+++


 


当陈均平终于把林皓弄到宿舍楼,已经接近凌晨四点。


过宿舍门禁的时候,林皓还大喊大叫,差点把宿舍管理员吵醒。


陈均平想要把林皓丢上床,但是他自己也喝醉了,头重脚轻的。


其实陈均平酒力不好,也很少喝酒。但是他不想再跟林皓在酒吧闹,想把他早点弄回来,只好那么做了。


林皓倒在床上的时候,手还勾着陈均平的脖子,陈均平被他的手一带,脚步一个踉跄,自己也半跌倒在床上。怕压到林皓,陈均平支起手肘,却发现黄色的灯光下,林皓摊开在床上,双颊泛着红晕,正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他。


他们离得那么近,呼吸互相交织着,在安静的室内,仿佛粗重而单调的节拍不断重复。


他们就那样静止了好半晌,然后林皓的眼神飘到了陈均平的手腕上。他的眼神亮了一下。


“你戴了我送的礼物?那你现在是我的小狗了吗?”林皓对陈均平说。


“不是。”陈均平没好气地回答,想要把林皓勾着他脖子的手从脖子上面拿下来,然后直起身来。但是林皓突然探起头来,在陈均平的唇上快速亲了一下。


陈均平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他觉得嘴唇麻麻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听到心里那根绷了太久太久的弦断掉的声音。


有一股热潮从他的灵魂最深处涌起来,就像是流动的岩浆,所到之处点燃了熊熊大火,从指间到脚趾,从小腹到嘴唇,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叫嚣那个名字。


陈均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下一秒他低下头吻住了林皓。陈均平从未亲过任何人。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接吻才是对的。但是当他的唇碰到林皓的时候,亲吻仿佛变成了他的本能。不知道技巧,他只是粗鲁地碾压林皓的唇,毫无技巧地吮吸林皓的舌头。他的大脑依旧是空白,但是身体却诚实反应着。需要,索取,占有。林皓被他亲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时发出“唔”的鼻音。陈均平担心林皓会推开他,就像是人类训练那些犬类一样。给它们糖,然后再踢它们。告诉它们你是爱它们的,然后再告诉它们那是一个玩笑。他怕林皓也是这样。


陈均平明白自己已经陷下去了,陷得很深。如果现在林皓推开他的话,他会疯的。


但是林皓没有推开他。即使被吻得气喘吁吁,林皓依然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放开他、


当他们终于分开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那种无法被满足的渴望。怎么亲吻都不够。怎么靠近都不够。还需要更加更加靠近对方,无论在身体还是灵魂的最深处。


然后还有,爱。所有的误解,躲藏,猜疑和不确定,终于可以在彼此的目光里得到解答。


陈均平喘着气看林皓,额头因为炙热而布满汗水,眼睛因为渴望而泛红。林皓凝望他,伸手摘掉了陈均平的眼镜,放在床头。


然后他伸手抓住了陈均平的脸,把他再次拉向自己。


当嘴唇贴在陈均平的耳边时。


“想要。”林皓说。


 


+++


 


“均平……”


阿诗走进书房来看陈均平整理得怎么样,却看见陈均平蹲在那里,看着一块手表发呆。听到阿诗叫他,陈均平抬起眼睛看着阿诗,却依然有些茫然。仿佛思绪依然在回忆和现实的交错之中四处摇摆,找不到重心。阿诗从未见过陈均平这样的表情。不,也许见过一次,就是陈均平冒着大雨出门整晚未归的那次。


她认识陈均平那么久,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现在谈婚论嫁,陈均平都是一张表情不怎么丰富的脸。说不上冷淡,但也说不上热情,所以这整段恋情都是阿诗在拼命争取。好在她坚持了,没有放弃,陈均平终于慢慢接受了她,让她一点点走进了他的生活。


但是即便订了婚,陈均平依旧若即若离,即使在床上,也很沉默。


她以为陈均平就是这样的个性,直到那个夜晚她看见了陈均平狂乱的表情。


她从未问过,他从未告诉她。但是阿诗知道,在陈均平的心里住着谁。他只为那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怀疑过是周怡。毕竟周怡长得那么美,个性又那么独立,陈均平喜欢她也完全可能。而且她跟陈均平是老同学,在阿诗认识陈均平很久之前就认识他了。


有一天约周怡喝下午茶的时候她忍不住鼓起勇气问周怡,周怡却只是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等笑够了,周怡摇了摇头。


“我不是陈均平的那道伤痕。”周怡说,“你也别去问到底是谁给了他那道伤口。有的时候,好不容易伤口就要愈合了,扒开它反而是最蠢的做法。你只是慢慢抚平那道伤痕就好。”


“有的时候我羡慕你,我就连抚平那道伤痕的资格都没有。”然后周怡露出一个苦笑,“因为我和他拥有一样的过去。而你不同,你可以只属于他的现在和未来。”


周怡喝完咖啡,付了自己的咖啡钱,拎起手包就走了。


周怡认识那个人,那个躲在陈均平心里的人,阿诗想。周怡的话里有提醒,也有警告。要小心,幸福就在一线之间,如果不好好保护,就会轻易毁灭。她听懂了。但她知道周怡不是想要帮她。周怡关心的只是陈均平。她觉得阿诗比那个人更适合陪伴陈均平才这么说。


但是没关系,她会好好保护的,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可是看见陈均平这个样子,阿诗又恐惧起来了。那个住在陈均平心里的人,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仿佛用一根无形的绳子套住了陈均平,然后在一点一点把他扯向自己身边。


而阿诗害怕她赢不了那个人,赢不了这场关于爱的拔河。


不安就要溢出来,她连忙离开书房,扶着墙踉跄返身走回卧室。


但是然后她停住了。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无论那个人是谁,她还没有输。


她攥紧了手,然后走回去。陈均平站在那里,还看着那块手表。但是阿诗抓住了他握着表的手,把那块表拿下来,放在一边。然后她拨过陈均平的脸,强迫他移开视线,看向自己。


“我爱你。”她说,然后踮起脚尖去吻陈均平。


陈均平没有反应,就继续吻他,直到他有了回应,直到他开始回吻。然后深吻变成了缠绵,唇齿纠缠,手指纠缠,皮肤温度升高,欲望灼热燃烧。


陈均平脱了上衣,猛地抱起她,走向客厅,去了沙发。可是就在阿诗伸手去解陈均平的皮带的时候,陈均平突然猛地抓住了阿诗的肩膀,把阿诗推开了一点。


还在喘气,但是陈均平却摇了摇头。


“对不起。”他说,“我不在状态。”


陈均平从沙发上站起来,阿诗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但是慢了一步,没有够着。


阿诗望着陈均平的背影,看他赤着脚走进了厨房。


客厅里一片黑暗,厨房的灯却亮着。那个样子,仿佛陈均平要离开她,离开这个黑暗孤独的地方,去寻找他生命里那唯一一点明亮的火花。也许她走进了陈均平的生活,阿诗想,但是她从未进入陈均平的生命。陈均平灵魂深处有一块明亮的地方,只留给那个人,她永远也无法进去那里。


阿诗终于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


她咬住嘴唇,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哭泣。


 


+++


 


陈均平靠着厨房的流理台抽烟。他的手仍在颤抖,只有抽烟可以让他平静一些。


但是在烟雾缭绕之中,他又想起了林皓的脸。


刚刚跟阿诗亲热的时候,林皓的脸就一直在他脑海里晃动。


停下来,陈均平告诉自己,不要想他了。林皓已经是过去式,而他自己就要结婚了。


若说之前放不下,是因为林皓那样不说一句话离开,把一个支离破碎的他扔在原地。他仍然有恨,有怨,他们之间仍然有亏欠。那么那天在酒店房间,当他们躺在一起平静迎接新的黎明到来,他们已经原谅了彼此,为属于他们两个的故事补上了一个不那么圆满但是却也许是最好的结尾。


这样他就可以放下林皓了,陈均平想。


他曾经告诉周怡,他没法爱了。


周怡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然后他好起来了。有了自己的公司,赚了很多钱,遇见了阿诗。


他重新爱了,重新出发了。至少他自己这么以为的。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了。当他闭起眼睛,他只能想到林皓的样子。


他想起林皓侧着头看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俏皮微笑的样子。


“亲我。”林皓说,陈均平就会忍不住乖乖遵守命令。


还有林皓脱了衣服躺在他的床上的样子。


怎么也晒不黑的皮肤白得发亮,摊开在深色的床单上,让陈均平忍不住沉迷。


还有林皓在情欲的狂潮里,双眼迷蒙半睁的样子。


只要看到林皓那样,陈均平就会忍不住更加用力,然后感觉林皓抱着他肩膀的手指抠得他生疼。但是陈均平甘之如饴。只有他可以把林皓打碎然后再次拼接完整。这就是天蝎座的爱情,充满独占欲,只属于他,不可分享。疯狂。


陈均平从前或者之后都不是一个疯狂的人。但是他为了林皓疯过,他知道。


……或者依然疯着。


渴得厉害。欲望在心里熊熊燃烧,却无法填满。


陈均平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沙漠里徒步好多日子却没有看到过一片绿洲的人。阿诗无法止住他的那种渴。也许没有任何人可以,除了那个人。


这种想法让陈均平烦躁起来。他丢了烟头,抓起杯子,想要给自己倒一杯冷水,却发现水倒不满,正在顺着杯子底部边缘往下漏。


他举起杯子,对着灯光看。


那个被他跌落在地上的杯子侧面碎了一条裂纹,再也补不好。






说了不要爱,却继续忍耐。说了要离开,却依旧等待。


8


 


“陈均平。”恍惚之中觉得有人叫他。


陈均平抬起头来,对上了周怡放大的脸。


“在看什么?”周怡说,陈均平连忙把手机正面朝下放在桌子上。


“你迟到了。”陈均平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下雨堵车,你知道的。”周怡挑挑眉毛,在对面坐下来。


“这是你们公司要的宣传案,做好了,你看看需要改什么。”他把宣传案推给周怡。


周怡现在接管了她父亲的两间公司,也是陈均平的客户。周怡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着。


“听长青说,阿诗在选礼堂,你都没陪她。”她说。


“婚礼那些事阿诗比我更有主意。”陈均平说,“我最近有点忙。”


“是吗?在忙什么?林皓医院的那个案子?”


“还有别的几个案子。”陈均平说。


“林皓从江都回来之后,我还跟他见了一面。”周怡说,“怎么,他没告诉你?”


“没有。”陈均平摇头,“我最近都没有见过他。”


之前林皓总是亲自来跟他联系。但是从江都回来之后,林皓把案子交给了一个助手来管。


“林医生马上要接管院长的职务,很多事情要处理,这件事就没法直接管了,你们这边需要沟通的话,直接跟我说就好。”那个人这么说。


陈均平觉得释然,却又失落。他不知道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这段日子他心烦意乱,他知道再见林皓,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但是他又想见林皓。


周怡喝了一口咖啡,打开宣传案,正准备开始浏览,视线却突然停在了某个地方。


有什么人进了酒店的大堂,朝着西餐厅的方向去了。


“那不是林皓吗?”她说,然后看见陈均平果然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个方向。


那确实是林皓。他的身边站了一个漂亮的女孩。不是沈长青。


前两天见面的时候,林皓刚说要去相亲。这小子,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一个吧,周怡想。


她回过头来,却发现陈均平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皓的方向。


那个眼神,她记得。


“你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周怡问。陈均平却垂下眼睛。


“走了。”陈均平说,站起身来就走。


“喂,我以为你今天是拿预案来问我意见的,我预案还没看完呢。”周怡在后面喊他。


“很长的,你慢慢看吧,看完了用邮件或传真把意见发给我就好。”陈均平说。


“有你这么对待客户的嘛。”周怡说,可是陈均平已经走出了门去。


她摇了摇头,坐在那里,瞅瞅远处的林皓,然后看见酒店外,陈均平的车子驶出车库,开上车道。她想起来刚刚陈均平在看的那个网站,于是拿起手机,在搜索栏把名字键入进去。


网站跳了出来。周怡看着,一下子没明白那是什么。然后她懂了。


真蠢,她想,把头仰在沙发靠背上,有点想笑,但是笑容却在她嘴角弯曲成一个哀伤表情。


故事已经被时间凝固成了冰冷玻璃上的白霜。


被停止的时间,真的可以再次流动起来吗?


 


+++


 


林皓看看手机,上面有相亲对象新发来的短信。


他们认识有半个多月,还没完全确定关系。对方是个好女孩。和她在一起,每周见面,喝茶,吃饭,逛逛街,看看电影,觉得很舒服。但是缺了一点,林皓知道。那种心跳的感觉,他找不到。那些一起大笑,一起流泪,喝一瓶矿泉水,不怕嘴对着嘴的日子,不再可以跟另外一个人分享。那些为了一个吻心跳不已,为了一次肌肤相亲忐忑不安,无论怎么抱紧对方却还嫌离得太远,无论怎么缠绵却从来不会厌倦的岁月,永远都打下了那个人的烙印。


按着胸口,那里却什么波澜也没有。


明明都过了七年,他的心跳却依然留在昨天。


但这就是人生吧,林皓想。在滚滚红尘里路过,看着最爱的人走远,让所有爱的澎湃都冷却成无风的平淡。但是如果能重来的话,他还会选择陈均平跟他共度那些他最璀璨的青春吗?林皓问自己。


会的,然后他想。


无论那些快乐有多么短暂,无论之后的伤有多么痛,只要想到那些日子,依然会让他胸口发烫。只要想到陈均平,他就会记得他曾经爱过,快乐过,年轻过。那是最美最好的回忆,他不愿意忘记。那是最美最好的自己,他不愿意舍弃。


“陈均平……”突然看见陈均平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林皓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揉了揉眼睛,但那确实是陈均平,在急诊挂号窗口,捂着额头。


“陈均平!”林皓连忙快步走过去。陈均平转过头来,也看到了他。他似乎有些惊讶看到林皓,按住额头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来,于是血溢了出来。


“白痴,快按住。”林皓说,帮陈均平按住伤口。


“林医生?这个人你认识?”分流台的护士看看林皓,又看看陈均平,显得有些为难。


“我也想帮他尽快安排医生,但是急诊医生现在都在忙……”


林皓知道她误会了,以为自己想让她帮陈均平排个靠前的急诊号。


他冲她摇头:“没事,这个病人我认识,就交给我吧。”


“跟我来。”然后他对陈均平说,把他带进了一间诊室。


“怎么搞成这样?”他问陈均平。


“是我自己不小心。”陈均平回答。


原来上午陈均平和客户去查看蓝图和工地的偏差。结果连日下雨,一堵正在建造中的墙倒了,有点走神的陈均平刚好被砸到了。


“还好带着安全帽。”林皓说。


所以只是破了皮肉,没有伤及骨骼,林皓检查了一下发现。但是还是流了不少血。


“要缝针吗?”


“没那么严重。”林皓说,“我帮你止一下血再包扎一下就好了。”


陈均平点点头。但是当林皓帮他消毒的时候,他还是疼得皱了一下眉头。


“忍一忍。”林皓说,往他的伤口吹吹气,却一下子尴尬地停了下来。


吹气是林皓有爱的小动作。当他们还在一起,如果陈均平不小心被美工刀割伤,林皓也会给他包扎。


“小时候带我的保姆阿姨总说,吹吹气,伤口就不疼了。”林皓总是一边往伤口吹气,一边这么说。


“怎么可能,傻瓜。”陈均平会这么回答,“亏你还是未来的医生。”


但是下一秒他会亲上林皓因为吹气而嘟起的嘴。


“喂,你还受着伤呢。”林皓会企图推开他。


“等我亲完再接着受伤。”而陈均平会回答。


陈均平似乎也感觉到气氛里的尴尬,只是岔开了话题。


“那天我看见你的新女朋友了。”陈均平说。林皓愣了愣,才知道陈均平在说谁。


“什么新女朋友?刚刚才认识的。”林皓说。


“看着像是个好女孩。”


“不是所有好男孩和好女孩都能成为好情侣,好夫妻的。慢慢来吧,爱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林皓说,“我学了一课。”


你教我的,他想。


终于包扎完了,林皓松开手,在陈均平身边坐下来。


现在他们肩并着肩,就像是回到过去的岁月。那个时候如果他们两个都能长大一些,成熟一些,更懂得珍惜,更知道怎么去爱,会不会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仍可以这样在一起。


不是前男友和前男友的关系,而仍然是一对相爱的情侣。


“陈均平,我们到底是怎么分手的?”林皓问。


“你不记得了?”陈均平看向他。


“怎么会。”林皓笑笑,“我只是开个玩笑。”


林皓永远记得那天,因为那天是林皓的生日。


他早早回了宿舍,打算和陈均平一起庆祝。可是都快到午夜了,陈均平也没有回来。林皓给陈均平打电话,响了好多声陈均平才接。


“我有点事,在院长这里,一会儿就回来。”陈均平说,可林皓在背景音里听到了周怡的声音。


林皓坐立不安。他和陈均平已经为了周怡争执过不止一次。


林皓是那种眼睛里容不了砂子的人。他不喜欢周怡看陈均平的眼神,还有她总在陈均平除了林皓的其他时间在一起。


而陈均平觉得林皓太过任性多疑。


“周怡只是朋友。”他总是说。


“可是她没有把你当朋友。”林皓反驳。


“可是她从未说过什么,你要我怎么主动去说什么?而我也已经做到没有任何回应了,你还要我怎么做?我跟她的课程和课题都在一起的。除非我不在这里念了,不然没法回避她。”


可是虽然陈均平这么说,林皓的心里还是忐忑起来。他在宿舍里徘徊了一阵,打算去找陈均平。于是他打了伞去了设计学院的工作室。远远地,他看见工作室的灯果然亮着。


他从窗户里望进去。周怡正紧紧抱着陈均平,而陈均平没有推开她。


那一瞬间,林皓觉得自己像个玩笑。他是最要面子的人,但是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被推到舞台前。灯光打到脸上,他以为自己是男主角,却不过是逗人玩笑的宫廷小丑。


陈均平根本就没有那么爱他,他突然醒悟过来。这出爱的戏码,根本就是他的独角戏。


林皓的父亲知道了他跟陈均平的关系之后,没收了林皓的信用卡和跑车,还说如果不跟陈均平分手就不准回家。林皓就真的不回去。在父亲同意之前,他不准备低头。


捱苦受累,林皓没做过。但是为了陈均平,他觉得自己做得到。


可是他为了陈均平牺牲了那么多,陈均平呢,又为他牺牲过什么?


还有周怡。林皓终于明白周怡跟自己哪里像。


他们根本是一样的人,都美丽,张狂,骄傲,浮夸,狂妄到觉得可以承包世界,想象所有人都爱着自己。然后他们却又爱上了同样的人,并且为了那个人可以放下自己的骄傲,收起自己的羽毛。


他们都爱陈均平。可是自己能给陈均平的,周怡全部能给。自己不能给的,周怡也可以给。


陈均平又为什么要选择自己呢?


林皓讨厌扮演小丑。他可以为了爱放弃很多东西,但是不包括他的尊严。就连爱情,也买不来他的膝盖。


等到陈均平回到宿舍的时候,林皓已经打包好了行李。


来的时候满满八个大箱子。等到要走了,却什么都觉得不重要了。值得带走的,就连一个箱子都装不满。


“我赶在十二点前回来了,生日快乐!”


陈均平走进宿舍的时候努力笑着,一只手抱着他快做完的模型,一只手拿着生日蛋糕。但是当他看见林皓打包好的行李的时候,他的脸垮了下来。


“又怎么了?”在工作台上放下模型,陈均平皱起眉头问林皓。


“你呢,去哪里了?”林皓就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问陈均平。


“我不是跟你说我在院长那儿吗?”


“哦,我怎么不知道院长的名字叫周怡?”


“你监视我?”陈均平眯起眼睛。


“鬼才有空监视你?但是你要是想要劈腿,麻烦你做得好一点好不好?”林皓说,激动地站起来,“在工作室里,也不嫌路过的人多。”


“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周怡只是一个朋友。她只是想帮我忙。”陈均平抓住他的手。


“够了,我不想听你辩解。你找周怡帮忙,怎么不找我帮忙?”


“那是因为……”陈均平说,但是却没有把后面的话讲完。


“有些事情,你帮不了忙的。”他只是沉沉地说。


“说完了?没话说了?”林皓用力甩开陈均平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另外一只手上拿的生日蛋糕。蛋糕盒子掉在地上,滑稽地瘪了一块。


陈均平望着专程冒着雨走了好久的路买来的蛋糕,叹了一口气。


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揉揉眉心,然后重新戴上眼镜。


“我求求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陈均平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个小少爷,什么都有。我呢,我什么都要靠我自己去拼。我爱你,可是我拜托你,不要把我对你的那些爱都磨光了。”


“我任性?我为你住在这个破宿舍,吃那些难吃得要死的饭,被我爸没收了车,还跟家里闹翻。你还说我任性?”林皓咬着牙齿,觉得特别委屈,“好啊,那我就任性一次。我现在就走。”


林皓去拉行李,陈均平抓住了行李箱的拉杆。林皓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就用力推了陈均平一把,想要把他推开。没想到陈均平撞到了工作台,他一直在做的那个设计模型掉在地上,碎了。


陈均平愣愣地看着碎了一地的模型,两颊的咬肌都绷紧了,脖子上的青筋暴出来。这是陈均平接的一个外活,做了差不多有半个月,再过几天就要交差。如果做不到,还要给违约金。


林皓也被吓了一跳,愣在那里。突然陈均平把手里的行李厢杆猛地塞进林皓的手里。


“你走!”他拉开宿舍门对林皓说,“走了就别回来!”


林皓还愣在那里。他从未看见过陈均平这个样子。不只是生气,还有混乱和绝望在陈均平的眼睛里泛滥。仿佛他掉进了深渊。仿佛是林皓把他推入了深渊。


“你走啊!”他大声吼林皓,把林皓吓了一跳。就连楼道里的其他同学都开门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就走!”要面子的林皓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拉起行李就走。


那个时候,林皓有种隐隐的预感。要是就这么离开了,他和陈均平就回不去了。


但是他想,不会的。陈均平会来追他的,一定会的。他们的感情不止如此而已。


林皓没想到陈均平没有来。更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七年。


 


+++


 


“婚期是什么时候?”当林皓把陈均平送到医院大厅门口的时候问。


“就在下个月。”陈均平说。


他没有问林皓去不去。但是林皓知道,到时候沈长青一定会扯他一起去。


他曾经想过陈均平穿着结婚礼服站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他甚至还为自己到底是穿黑还是穿白好看而莫名纠结。现在陈均平终于要结婚了,却是站在别人旁边。


“我会去的,也许会带上我的新女友,如果到那个时候发展还顺利的话。”林皓笑笑,“但是不要让我作为大学同学代表致词,也不要把捧花丢给我。我还不想被逼婚。”


陈均平一直看着他,然后仿佛为了藏起什么情绪一般,他垂下了眼睛。


“好啊。”他对林皓说。


林皓的手机响了,是沈长青。肯定又是什么无聊电话,林皓想,就直接挂掉了。


结果沈长青发了短信过来:“怎么不接我电话?伯父找你,急。”


“怎么了,急事?”陈均平看看他。


“没什么,”林皓摇头,“是沈长青,说我爸在找我。我一会儿巡房的时候去他的病房看看他就行。”


“你父亲也住在这个医院?”陈均平说,然后想起来什么,“对了,听周怡说你父亲病得很重。如果有机会的话,帮我跟他说一声,有些事情都过去了,请他不要再介怀。”


林皓有些疑惑,不知道陈均平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而陈均平说,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


“那我走了。”然后他说。


陈均平对林皓伸出手来。林皓握住。


手心里的温度,那么暖和。碰触的瞬间,仿佛就不想分开。


可是无论多么恋恋不舍,这一刻很快就会过去。


林皓不得不松开陈均平的手,看着陈均平转身然后离开。


看着陈均平走远了,林皓突然发现口袋里有什么一直在震动。


是他的手机。他接起来,是沈长青。


“林皓,你在干嘛呢你,给你打这么多遍电话也不接?”沈长青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林皓问。


“你快来,伯父病危了。”沈长青说。


 


+++


 


林皓赶到病房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


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苍老的脸上戴着氧气面罩,整个房间只能听到呼吸机鼓噪的呼呼声和心电图的滴滴声。母亲就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一言不发。林皓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就反过来拍拍林皓的手,示意林皓她没事。


年轻的时候他们各自操持自己的事业,父亲经营医院,母亲经营基金公司,总是聚少离多。但是父亲生病后的这半年,母亲把辛苦建立壮大的公司交给了信任的人打理,安心陪父亲养病。


“这两天你父亲总跟我说,能够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快乐简单地过,比什么都重要。”母亲这么对林皓说,“他说只可惜他意识到已经太晚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沈长青站在旁边,把一个大的密封文件袋交给林皓。她刚好来探病,结果就遇见林皓的父亲病情突然恶化。


“刚刚你父亲在昏迷之前,急着想要把这个交给你。结果你怎么都不接我电话,就只好由我转交了。”


林皓拿过来,觉得里面似乎装了什么文件。也许是跟医院经营有关的一些资料,他想。


医院是父亲一生的心血,即使到了最后,也会有放不下吧,林皓想。所以这几个月林皓也在努力跟着代院长学,希望能够尽早接过父亲的班,让父亲安心。


林皓正准备打开信封,却突然听到母亲惊叫。


心电图波动渐渐成一直线,就好像是消失在这个巨大城市汪洋之中的最后一道涟漪一般。


 


+++


 


林皓回到自己的公寓的时候已经夜里一点多了。


这两天一直为了父亲的葬礼的各种事务和仪式奔忙。作为林家的独子,无论是家里还是医院,都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结果今天还是沈长青开车送他回来的。


“你看你这一脸,就像握着方向盘都会睡着一样,我哪能放心你自己开回家呢。”沈长青说,“你的车先放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吧。”


等到了家,林皓踢掉鞋子,去洗手间用水抹了一把疲惫不堪的脸,然后决定直接倒下就睡。


路过吧台的时候,他发现一个文件袋躺在那里。他想起来是父亲过世的那天,沈长青交给他的。结果这两天忙得要死,他随手就放在那里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在睡觉之前先看看是什么。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可以及时处理。


他打开密封的袋子,倒出里面的文件,似乎是父亲的手写信,还有一份厚厚的病例。


难道是什么正在研究的新病例?林皓拿着文件去了书房。


他拧开书房的台灯,然后翻开了文件,却在那一刻,心跳都像要停下来。


因为在那份病例上写着的名字是:陈均平。


 


+++


 


陈均平给的设计方案文件果然很长。周怡看到半夜,却突然听到公寓楼道里吵吵嚷嚷,即使隔着隔音很好的门还是能听到。


她紧了紧身上的睡袍,打开公寓门探了探头,却发现其他公寓的住户也跟她一样探头往外看。


楼道的不远处,两个保安正抓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年轻男人。


“我找周怡!她住这里。”周怡惊讶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仔细一看,发现那个被保安扣住的男人竟然是林皓。上次一起吃了一次饭,林皓开车把她送到她的公寓楼下。她没想到林皓居然还会找到这里来。


“放开他吧,他是我朋友。”她连忙走过去跟保安说。


“你确定吗,小姐?”保安似乎仍然不太放心,“这个家伙说认识你,却根本连你住哪一层哪个房间都不知道,还在楼下抢了我们的电子登记册找你的门牌号。”


“他真的是我朋友,是我今晚身体不太舒服,他担心我才会这么鲁莽的。”周怡对保安和其他围观的住户微笑了一下,“晚了,大家都回去睡吧,今晚打扰大家不好意思,明天我会让保安放个点心篮子在大堂,大家都吃一点,就当是我朋友给大家赔罪了。”


说完她就拉着林皓进了自己的公寓。在身后关上门,她忍不住交叉双手看着林皓。


“你疯了?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


林皓贴着门廊墙壁滑下身体,抱着头蹲在那里。


“你说对了,我要疯了。”林皓喃喃。


他手里的文件滑落到地面上,周怡捡起来。


她打开来,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然后她明白了。


“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皓看向周怡。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重要呢,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周怡说,合上文件。


“重要。”可是林皓说。


他一直觉得他和陈均平的爱并不对等。他爱得那么深,也受伤更深。


他一直觉得对陈均平来说,这段感情不过如此。他觉得自己是被扔掉的那个。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一直在等。他没有等到陈均平。


他觉得自己懂了。然后他离开,远走高飞。


但是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懂。


“那天他来找我了对不对?”林皓看着周怡,“所以他才会出车祸?”


周怡靠着林皓对面的墙站着,沉默着。


她决定好了,一辈子不说的。


她决定好了,要让陈均平离开林皓,离得远远的。


她决定好了,林皓对陈均平没有好处,只会让陈均平越陷越深,直到无法自拔,直到疯狂。


但是然后周怡想起那天在酒店大堂,陈均平看着林皓的眼神。


她想起陈均平用手机查找的那个网站地址。


真蠢,她想,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你想知道真相是吗?好啊,我告诉你。”她说。


 


 


你还在爱吗?


9


 


林皓生日的那个晚上,陈均平之所以迟到,跟林皓的父亲有关。


他把陈均平叫了出去,给了陈均平一笔钱,想要让他离开林皓,但是陈均平没有收。


利诱不成,林皓的父亲只好用威逼。


“听说你在外面接活,如果被设计学院知道的话,会被退学的。我认识你们设计学院的院长,也听说你家境不太好,这样自毁前途真的好吗?难道你要一辈子靠林皓接济活着?”林皓的父亲说。


“不用担心,”陈均平倔强地说,“即使没有学历,靠我这双手,也能出人头地。”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这份感情到底能走多远。说感情都多了,你们这么年轻,哪里懂感情是什么。”林皓的父亲说,“再说了,我的孩子我了解,林皓任性,少爷脾气,喜欢什么很投入,但是厌烦什么也很快。他很快就会厌烦你了。”


陈均平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那个晚上陈均平的心很乱。关于人生的计划被打乱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含辛茹苦的母亲解释,也不知道迎头而来将有多少狂风暴雨。但是他爱林皓。林皓也爱他。只是凭着这份信念,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熬下去的。


他没有想到的是,还有更大的深渊在等着他。


在林皓拖着行李离开后不久,带着雨伞出门去追林皓的陈均平,被一辆夜间疲劳驾驶的运输车撞到了。被好心人送到医院之后,护士在重伤昏迷的陈均平的手机的速拨键里找到了林皓的号码。打过去,但是手机关机了。于是护士试着打给了常用号码里的周怡。


周怡赶往医院的时候,陈均平正在手术室里,接受着生与死的考验。


她连忙跟学校打听到了陈均平家里人的联络方式,让他们赶紧赶来医院。


手术成功了,陈均平没死,但仍然需要住院治疗。


一清醒过来,躺在病床上的陈均平就吵着要见林皓。周怡给林皓打了无数个电话,可林皓的手机关机了。于是周怡去了林皓家,这才知道林皓已经退学出国了。


“你倒不错,一走了之,去了美国,什么也抛在脑后了。他呢,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脾脏破裂,肋骨断了两根,半死不活。”周怡说,“但是那还不是最糟的。”


那正好是林皓父亲的医院。林皓的父亲来找陈均平,给了他最后一击。


那个运输车司机当场就死了,家里一穷二白的他无法赔偿陈均平任何钱。陈均平光医药费就花了几十万,是林皓的父亲垫付的。


“我不要你还钱,你只要答应我永远不会见林皓就可以。”林皓的父亲说。


“我会还给你的。”可是陈均平倔强地回答。


“你怎么还?你的手已经废了,这辈子都不能再握画笔了。”林皓的父亲说,把诊断报告交给陈均平。


车祸发生的时候,陈均平被掀到了路边的石头上,撞碎了那只林皓送给陈均平的手表的表盘,也伤到了陈均平的右手神经,即使拿个杯子都会颤抖个不停,更别提握笔了。


“至于林皓,他不会再见你了。”林皓的父亲说,“他已经出国留学去了。现在的你对他来说太沉重了,他无法背负。我说过的,所谓年轻的爱情就是这么回事,来得快也去得快,可以同甘却不一定可以共苦。你不会迟钝到以为即使这样的你林皓还会喜欢吧。”


林皓的父亲看着这个叫陈均平的年轻人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熄灭,觉得自己太狠心了。但是他依然觉得自己做对了。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林皓能够有个更好的未来。


他没有告诉林皓任何关于陈均平车祸的事情,把一切都瞒了下来,然后尽快把林皓送出了国。


“一个晚上,他什么都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才华,他本来光明的前途,还有你。”周怡说,“我以为他会流泪。但是他只是拿着那只碎掉的手表,木然地坐在那里。”


表盘碎了,指针不再动了,就像是属于他和林皓的时间停了下来。


“然后他跟我说他想吃萝卜糕。他好几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我说好啊,我去给你买。”


周怡的心里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但是她很高兴陈均平愿意吃东西了,于是赶紧拿了外套和钱包出了门。


她的预感是对的。当她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陈均平已经不见了。装着萝卜糕的袋子掉了下来。周怡冲到床边,拿起放在床头的便签纸。陈均平受伤的手用颤抖的字迹写着“谢谢”。


陈均平没有回学校,学校已经发了退学通知,他没有回去的必要。


他也没有回家。后来周怡去他家探望的时候,陈均平的母亲和姐姐说他有寄钱回来,也有打过电话,但是他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陈均平的手机永远地关机了。周怡到处找他,也找不到他。白天她还要上课,到了晚上,她就开着车,在一排排光怪陆离的霓虹下驶过,期望在下一个转角就能遇见陈均平。


她的脑海里一直浮现陈均平最后那个“谢谢”。那是“对不起”,也是“再见”。但是她还不想说再见。即使是一个破掉的,伤痕累累的陈均平,这次她会比林皓先找到他。


后来她听同学说看到那个被开除的设计院才子陈均平在建筑工地做零工挣钱。周怡就跟着传闻去找,终于再次见到了陈均平。


周怡远远地看他,陈均平就站在一家小超市门口抽烟,还穿着建筑工地的工服。他车祸的伤似乎都好了,黑了,强壮了,挽起的袖口下全是体力活造就的肌肉。陈均平抬起眼睛来,也看见了周怡。他似乎也愣住了,就隔着超市门口发黄的霓虹灯光和周怡对望着。


一言不发,陈均平就转过身走了。周怡跟了上去,在陈均平身后走着,两个人默默无言。


陈均平住在一间非常简陋的小平房里,就像是那些外来的打工者住的地方。陈均平打开门,周怡也打算跟进去,但是被陈均平拦住了。


“周怡……”陈均平终于转过身来,决定跟她说点什么。


可是他刚刚转过身,周怡就吻了上去。用双手勾住陈均平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吻他。就连周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思念,是担忧,是焦虑,是爱。是很多很多,之前周怡不敢表现出来的爱。


但是现在她不在乎了。是林皓放弃了陈均平,是她找到了他。


“也许我那么做,是想告诉他我爱他。是的,我想要让他知道有人爱他。不是你,也有别的人爱他,就像我。”周怡告诉林皓。


猝不及防的陈均平被周怡压倒在地上。


“我爱你……”周怡一边亲吻,一边喃喃。


可是陈均平就像是一具尸体那样躺在地上,既没有推开周怡,也没有抱住她。


“我不能爱了,周怡。”他只是说。


但是周怡仍然吻他,从嘴唇到脖颈。如果嘴唇有温度的话,她想要用自己的温暖唤醒他。当她沿着陈均平的脖子亲吻到胸口的时候,陈均平突然返身把她压倒在地上。然后他像发了疯一样回吻她,一边伸手拉开了她丝绸衬衫的下摆。


如果爱是一种伤痛,那么他的每个粗鲁动作仿佛都是一种无声嚎叫。


我好痛。好痛。把这种疯狂的痛从我身体里拿出来吧,求求你。


他仿佛在这么乞求周怡。于是周怡只好伸手抱紧他。


那些爱和痛都要满溢出来了。她想为他做点什么。什么都好。


但是然后陈均平突然停下了拉扯周怡衣服的动作。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周怡,疯狂而木然的神情慢慢崩溃了。


“对不起。”他说,一只手盖在眼睛上。


“对不起。”他重复着喃喃,不知道在向谁道歉。


“你不用对任何人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周怡轻声说,然后伸出双手,揽住了陈均平僵硬的身体,把他慢慢揽到自己怀里。


“我再也治不好了。”陈均平说,他的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我已经什么也没有剩下了。”他的伤口就在心的最深处,和那个叫做林皓的名字在一起。在最痛苦的时候,他甚至希望他从未遇到过林皓。但是林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闯进来了。然后他离开,带走了陈均平的全部。


眼泪终于从紧闭的眼睛里流出来了。


“我好想他。”然后陈均平说。


那个晚上周怡就抱着陈均平静静地躺在那里,静静地让陈均平的眼泪全部流出来,然后被风干。她只是一遍遍重复着那些她自己也并不完全相信的话,并且希望它们会变成真的。


“忘了林皓,不要再想他了。”她说。


“把他完全从你生命里抹去。”她说。


“然后,你会好起来的。”


 


+++


 


陈均平真的好起来了,就像是周怡希望的那样。


他接受了周怡借给他的钱,白天就去医院做右手的复健,夜里去读设计学院夜校。


大概过了两年多,他的右手基本康复了,握笔也稳定了。平时生活和工作基本没有任何问题。除非遇到剧烈的情绪波动,可能会带动旧伤,导致手颤抖。


但是在那之后,周怡再也没有看过陈均平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即使是他的设计工作室开业的那天,周怡去帮他庆祝,恭喜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之一。陈均平也只是在眼镜背后淡淡笑着,让助理帮他去开了周怡带去的那瓶香槟。


这么多年,他们依旧和过去一样,是两个好朋友。


平时吃吃饭,有时聊聊天,周怡会给陈均平介绍生意。设计工作室的生意越来越好。陈均平也把之前借周怡的钱和欠林皓父亲的医药费全部还上了。


当林皓的父亲从周怡的手里接过陈均平让她代为转交的支票的时候,他大概知道了这些年在这个叫陈均平的年轻人身上发生了什么。自己曾经亲手毁掉了这个年轻人的未来,而那个人明明什么错也没有。唯一的错,就是因为他爱着自己的孩子。


林皓的父亲为这种内疚折磨,但是仍然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林皓,直到他发现自己得了绝症,他才决定把这么多年尘封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他让沈长青交给林皓的,就是一封自白信,还有当年陈均平住院的报告。


而周怡看着陈均平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会笑了,好作品越来越多,遇见了阿诗。


周怡早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可以陪在陈均平身边,用她的温柔把陈均平真正治好。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她。


这点早在那个夜晚她就知道了。无论多少年,她和陈均平都当不成情人爱侣,而只能做朋友。因为他们之间隔了一个林皓。


阿诗跟她不一样,她的身上不带着陈均平的旧伤痕。看到她,陈均平不会想到林皓。


那就这样吧,周怡想。自己就陪伴在陈均平的身边,做一个朋友。


她觉得一切都在好起来。那些被林皓夺走打碎的东西,正在慢慢复原,即使带着伤痕。


但是她又隐隐觉得不安。这个被治好的陈均平,不再是过去的那个陈均平了。


缺了点什么。但是她却又无法准确命名。


说是天意弄人也好。结果这个时候,林皓又回来了。


当周怡看到和林皓在一起的陈均平,她终于知道陈均平到底失去的是什么。


尽管她可以把所有的碎片都捡起来,把陈均平拼好。陈均平也永远缺一块,名叫林皓的那枚碎片。


 


+++


 


天光已经完全亮了。


“今天陈均平和阿诗去选结婚戒指了。”周怡抱着腿坐在门廊里。


从飘着白窗帘的落地窗看出去,外面还在下雨,淅淅沥沥。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不要去打扰他吗?”林皓问。


“不,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事实。”周怡说,“还记得你生日那天吗,你们因为我的事情争吵。其实那个晚上,我就从教导主任那里听说了院长要开除陈均平的事,所以才赶去院长室想要帮陈均平求情。你会在背景音里听到我的声音,是因为我正在跟院长据理力争。院长一方面要顾虑学院规矩,一方面又为了卖你父亲这个老友的面子,才决定牺牲掉陈均平。后来陈均平去了工作室,是因为想要带走他正在做的模型。他退了学没有了奖学金,你又没了家里支持,你俩的生活必须尽快打算,所以陈均平才想要尽快做好模型挣点钱。”


周怡跟着陈均平一起去了工作室。一路上她都在劝他,但是他不听她劝。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傻,做这种自毁前途的事情,他却告诉我他爱你。”周怡摇头,“其实我早就知道的,你跟他之间的事情。但是如果他不亲口讲出来,我还可以装作不知道,不需要死心。我认识陈均平比你早,我爱上他比你早,我以为我是最适合他的,就算他暂时还不理解不接受我的心意,我终归还是会让他爱上我的。我没有想过,你会插进来,赢得了他全部的爱。更让我后悔的,是我让你们两个认识了。”


那个时候,周怡紧紧抱住了陈均平。


“为什么你不爱我,明明一直在你身边的是我?”她问陈均平。


“而且我比他更懂你,你的工作,你的艺术,你的痛苦,你的挣扎。无论你做什么,我也可以支持你的。为什么你爱的不是我?”


陈均平有一点愣住了。他任由周怡抱着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直把周怡当成一个好朋友。却也仅仅是朋友。


但是然后他反应过来,推开了周怡。


“你是个好女孩,周怡。”陈均平说,“但是我爱的是林皓。”


就算周怡是这个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也没用的。如果她不是林皓。


“至于怎么做,全是你的决定。”然后她对林皓说。


林皓有点踉跄地扶着墙站起来。因为一直坐着,他的腿有点麻了。


“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林皓说。


他们就像是两个傻瓜,只知道互相叫喊,却没有人听见对方的声音。


把彼此弄得伤痕累累,却依旧无法停下互相伤害。


没有谁辜负了谁,只是红尘太大,城市太冷,而他们都太年轻,他们的爱也太年轻。


错过了,迷失了,放开的手,再也无法相握。


现在那些旧伤疤终于结痂,也许不再痛了。或许不要再扒开它们,反而是最好的吧。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最爱他的,没想到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不是我。”林皓说,吐了一口气。


“也许你说得对,不去打扰他,反而是最好的。”林皓说,“也许阿诗比我更适合他。现在的陈均平什么也不需要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他。我的爱也好,恨也好,都对他没有意义了。”


“在你做决定之前,有个东西我要给你。等我一下。”周怡说,起身然后进了房间。


不一会儿她拿了什么东西出来。“这个给你。”周怡说。


林皓接过来,发现是一张病例卡。他疑惑地抬头看周怡。


“你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你发烧,陈均平背着你去医院,还在医院照顾你,缺了好多课?”周怡问。


“记得。”林皓点头,然后低头看病例卡,上面果然是自己的名字。


“这就是那时的……”林皓说,低头看看病例卡,然后又抬头看周怡,“当时去配药的时候找不到病例卡,我和陈均平还手忙脚乱找了半天,怎么会在你手里?”


“那天陈均平没有来上课,他从来不缺课的,”周怡回忆着,“我还以为是他病了,打听了却发现原来生病的是你,而他在医院照顾你。我想来帮他忙,所以也来了医院。”


“你第一天就来了?你为什么都没告诉过我这事?”林皓惊讶。


周怡没有回答,只是说:“我来的时候,你睡着了,手背上还吊着点滴。陈均平一看就是一晚上都在照顾你没有睡,坐在你的病床边趴着就睡着了。”


那个时候有什么从陈均平的手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周怡捡起来,然后愣住了。


她终于明白什么都还没有开始,但是她已经一败涂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把那东西藏起来带走了。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同样年轻的她还不想也不懂服输。


“拿着。”周怡握了握林皓拿着病例卡的手,然后松开来,“这是属于你的。”


林皓眨眨眼睛,不明白周怡是什么意思。但是当他把病历卡翻过来。他明白了。


背后的空白上,用铅笔画着一张简单的素描。


林皓睡着的侧脸在晨光里,那么简单,却那么美。


 


 


 


雨再大,也会停掉。夜再深,也会破晓。受了伤,也不重要。我爱你,才最美好。


10


 


“你看这个订制款戒指好看吗?”阿诗微笑着,示意手上的戒指。


“还好。”陈均平说,注意力却被外面的雨帘吸引。


“这个呢。”


“你觉得好就行。”陈均平答道。


手机响起来,陈均平掏出来,是周怡的号码。


“什么事?”他接起来。


“你在首饰店陪阿诗选戒指吧。”周怡俏皮地说,“那你猜猜我昨晚跟谁在一起?”


陈均平翻了翻眼睛:“如果你打来是想说这么无聊的问题,我就挂了。”


“别挂,别挂。”周怡说,“你才无聊,开玩笑都没得开。”


“是林皓。”周怡说,“我昨晚一整晚都跟他在一起。”


陈均平的眉头皱起来:“你又想搞什么事?”


“你太理解我了。”周怡戏谑地说,“你猜。”


“喂,别玩了。”


“我没有在玩。”周怡的语调突然变得正经了一些。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离开林皓是对的。你爱他太多,都迷失了自己。不过,我突然想通了。”周怡说,“我错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两只刺猬,在一起就会用刺扎得彼此鲜血淋漓。但是把它们分开,它们就会因为体温太低而死去。没有了林皓的陈均平,已经不是真正的陈均平了。像是流星失去了光芒,剩下的是一点点衰弱,一点点死亡。”周怡说,“而林皓也是那样。所以就算是再多的伤害也好,也咬着牙忍耐下去,就算失去自己也好,也能一点点找回来。因为你们就是彼此的火花和温暖,就是照亮彼此的光芒。”


陈均平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周怡。


“我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然后周怡说,“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决定,是去找你,还是选择离开。”


“你呢,要怎么选,陈均平。”周怡说,“如果想要找回那个人的话,就快点去吧。如果这次他选择离开的话,你就永远也追不到他了。”


陈均平握着电话,电话两头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你知道吗,陈均平,我很久没有在你脸上看到那种表情了。也许你没有发现,但是只有对着那个人,你才会露出那种表情。”周怡苦笑,“那种叫做活着的表情。”


“所以就算再受一次伤,再受一百次伤,再为他死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你问问你的笔,除了他,你还想画哪一个。”然后她挂下了电话。


陈均平打过去,但是周怡关机了。


几秒钟之后,一条来自周怡的迟到的短信跳到了他的手机界面,里面写着一个网址。陈均平打开来,是一个修理手表的店面网站。


“上次你看的那个网站不够专业,试试这个。”周怡写道,“停下来的时间会继续流动的,如果你们愿意一起去拨动齿轮。”


陈均平握着手机站在那里,愣了有足足三秒钟。然后他攥紧了手里的手机。


他正要挪动脚步,却突然有谁从背后抱住了他。是阿诗。她懂了。


“别去。”她把脸贴在陈均平的背上,哀求。


陈均平叹了口气。“不如算了。”他对阿诗说。


“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陈均平轻轻拉开了阿诗的胳膊。


“对不起。”陈均平说,“真的对不起。谁都可以骗的,但是我骗不过自己。”


 


+++


 


林皓的车子还在沈长青那里,所以他坐出租车去了周怡说的那个首饰店。


我要做什么呢,他一路上都在问自己。


难道像毕业生那个电影里演得那样,直接冲进店里去,然后把新郎抢出来吗。


也许陈均平会像看个怪物一样看他,也许他会让林皓滚,也许他会甩开林皓想要握住的手,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假装看不见陈均平的眼神。


那就假装听不见陈均平的声音。


那就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林皓想,太紧了陈均平无法甩开。


林皓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周怡给他的东西,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放着,就好像是一团燃烧的火,让他的心变得如此炙热,烫得他想要落下眼泪。


这么多年,林皓只是尽职尽责地想要成为一个好医生,都快忘了喜怒哀乐是什么。


他以为这是长大,这是成熟。但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周怡说得对,他是陈均平活过的证明。陈均平也是他的。


他的笑容为他绽放,他的眼泪为他而流,他为他闪闪发光,他为他鲜血淋漓。


所以他不想再放开陈均平了。


松开了手,就重新握住。错过了,迷失了,那就找回来,关于他依然活着的证明。


不是周末,又下着雨,车子堵在路上,移动缓慢。


林皓给了司机钱,下了车来,决定跑去找陈均平。


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是一样的大雨,但是又不一样。


那个时候他在大雨里无助地走着,是等着陈均平来找自己。


而现在,他在大雨里拼命奔跑着,是去找陈均平。


他爱过陈均平,他依然爱着陈均平,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所以他不管陈均平最后怎么选,阿诗还是他,他都必须再去争取一次。


过去还没有过去,而未来他想要珍惜。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再爱一次陈均平。


这次让爱拼命燃烧,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林皓冲到首饰店,却没有找到陈均平和阿诗。


店员告诉林皓他们很早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林皓给周怡打电话,想问陈均平的号码,但是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因为浸满雨水,居然坏了。


也许陈均平回去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了吧,他想,就又跑去了陈均平的设计工作室。


陈均平的助理看见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找陈均平,连忙告诉他因为和阿诗小姐去选戒指,所以陈均平昨天就说了今天不进办公室。


她帮忙林皓打电话给陈均平,但是陈均平那里一直占线,似乎在打电话的样子。


“你有什么要留言给陈总的吗?一会儿如果能打通电话,我可以帮你传达。”助理小姐挂下电话,客气地问。


“我爱你。”林皓说。


助理小姐吓了一跳,林皓却笑了。


“传达不到也不要紧,因为我会亲口告诉他的。”他一边跑着,一边对助理小姐说。


这次林皓又去了陈均平的公寓。可是公寓楼的管理员却告诉林皓,陈均平买了新房子,前几日就搬走了。而林皓并不知道陈均平新家的地址。


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一吹冷气,就冻得要命。林皓终于决定先回家换身衣服,拿上伞,然后换个手机。他跟助理小姐要了陈均平的号码。比起满世界乱找,他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决定采用更加合理的战术。


但是当林皓从出租车上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公寓楼下,有个人站在那里。


是陈均平,林皓惊讶地发现。那个他满世界在找的陈均平,其实就在他家楼下,等他。


刚刚想要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想要早点见到陈均平。但是现在面对他,却仿佛迈不开脚步。还是陈均平先撑开了伞,从公寓楼下走出来,走到林皓面前,把伞撑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


陈均平的镜片上沾着水汽,不知道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那天在琴川酒店,你说了,下次我给你打手机的话,你一定会接的。”陈均平说。


“手机坏了,不防水的,淋了雨就废了。”林皓回答。


“你给我打电话了?”然后他问。


“起码有一百通。”陈均平这次承认得很干脆。


林皓想起来刚刚助理小姐说陈均平的手机一直占线。


“对不起。”林皓说。


“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陈均平挥了挥手里的手机。


“你的留言我收到了。”然后他说。


而林皓想起自己对助理小姐说过什么,顿时觉得脸发烫。


“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要说的吗?”陈均平问。


“我……”林皓开口,却结巴了。


想了几千遍想要说的话,在看到陈均平的瞬间都从林皓的大脑里飞走了。


“没有的话,我就吻你了。”陈均平说。


“啊?”林皓呆了一下,却看见陈均平凑过脸来想要亲他。


但是就在那个关键时刻林皓打了个喷嚏,鼻水喷到了陈均平的眼镜片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皓又尴尬又好笑地说,想要帮陈均平擦眼镜上的污渍。但是陈均平只是恼怒地摘了眼镜,塞到上衣口袋里。


“你完蛋了。”然后陈均平说,丢了伞,紧紧地抱住林皓。


他疯狂地亲吻林皓。双手捧着林皓的脸,仿佛那是一汪清泉,而自己是个在沙漠里走了太久渴得太久的旅人。雨水顺着两个人的嘴唇滑下去,被吞噬进了彼此的嘴里,陈均平仿佛也浑然不觉。林皓实在被亲得喘不过气,就用力拍拍陈均平的肩膀,陈均平才把他松开。


“我就知道,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正常了。”两个人稍稍分开一些的时候陈均平说。


明明说了再见,却总是一再见面。想要离林皓远一点,却仿佛被什么拉拽着,不由自主会靠近林皓。总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是只要碰上林皓的事情,就会像天底下任何一个傻男人一样,喜怒哀乐都被他牵动。谁都知道陈均平从来不画人物,只画建筑。但是只有陈均平知道,或许现在周怡和林皓也知道了,那是因为他的眼睛只望着一个人。


他爱林皓。那份爱,太过浓烈,太过沉重,太过炙热,把他自己都灼伤了。


陈均平有点怕,也怕林皓会怕。


“我不知道我是这么疯狂的人。”陈均平气喘吁吁地说,“可是你总是把我好不容易戴上的面具摘掉。”


可是林皓不怕,他抓着陈均平的耳朵,用力亲了亲陈均平的嘴唇。


“那就一起疯吧,我陪你。”林皓说,“我陪你一辈子。”


陈均平凝视着他,然后笑了。


“你说的。你今晚别想睡了。”


“不睡就不睡,我怕你吗。”林皓大言不惭地说,但是脸却发烫。


下一秒,陈均平抱住了林皓的腿,把他举起来。林皓就快乐地大叫,张开了胳膊。


他们在雨中打转,就像两个疯子一样。


而周怡坐在远远路边的跑车里,静静看着这一幕。


眼睛有点潮湿,她眨了眨想要甩开睫毛上的水气。


“两个傻瓜。”她笑了,摇摇头说。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了。


在这个孤单而又冰冷的城市里,他们已经找到了彼此。两只蠢兮兮的刺猬,也许又会把彼此扎得鲜血淋漓。但是至少,他们活着,不再冷了。


而现在,轮到她了。轮到她去找,属于她自己的故事了。


周怡打开那首她喜欢的歌,最后看了后视镜里那两个傻瓜一眼,然后发动了汽车引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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